bandao体育张晓的工作室里,堆满了木头和五金件,这些材料在他的手中化作了形态各异的小摆件,有的由精致的齿轮堆砌而成,颇有蒸汽朋克的意味;有的则仿照DC的超人模样,红色披肩下是用螺丝帽粘合而成的张牙舞爪的面孔。
起初,张晓只是在B站分享手工艺视频,作品也都卖给粉丝。可随着对作品感兴趣的人越来越多,张晓最终决定靠手艺吃饭,将小作坊开成淘宝店,做起了规模生意。
然而,自去年末淘宝、京东跟进仅退款以来,无论是本就被退货率裹挟的商家,还是初入电商领域的张晓,都切身感受到了生态的变化。
在此背景下,挣扎的卖家们,意欲逃离。而除却视频号、小红书等新晋电商玩家外,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也出现在了商家们的避难所名单之中——闲鱼。
“因为都是手工制品,每一件都难免带有自然的瑕疵,比如粘合处可能会有细小的胶水溢出,或者金属件上轻微的划痕。”张晓告诉光子星球:“之前在B站,顾客大都是粉丝生意,有什么问题大家很好沟通,不会去刻意刁难你。”
相比之下,淘宝店迥异的氛围让他时常感到无所适从。“无论顾客的不满来自何方,有时甚至与产品本身无关,客服总是迅速介入提供全额退款。这些损失,最终都由我们这些小商家来承担。”
他还记得有一次,一位顾客在店里购买了一套DIY材料包。这本应由买家自行拼装,享受DIY的乐趣,但其却以款式与描述不符为由,要求仅退款。而最终,在买家吹毛求疵、胡搅蛮缠的情况下,平台把钱退给了买家。
从事食品生意的阿欢(化名),对平台退款政策更是深恶痛绝。他误以为,诸多看似以消费者利益为先的条款,是电商平台的阳谋,旨在“逼退”客户,从而把钱都揽进自己的腰包,将平台利益最大化。
在他看来,平台除了在政策层面向买家倾斜,甚至还会鼓动买家频繁退款,而损失的永远是商家。
“举例来说,客户付款后,平台几乎立即向顾客推送了含有更低价格的商品链接和小额优惠券,引诱顾客取消原订单,重拍,可按订单计算的推广费和技术服务费却不会因此扣除。而有些顾客在聊天时不经意提到‘货’字,系统有时甚至会自动弹出退货选项。”
此外,退货率上升不仅会提高库存管理、包装费用以及人力资源等成本,平台还会下调店铺权重,进而影响流量推荐。坐在昏暗的办公室里,每每盯着居高不下的退货率,他的心都像是被扎了一针。
经济学家托马斯索维尔有云:“人类的内在缺陷是最基本的问题,文明仅仅是努力克服人性问题的不完善办法。”
即便平台为了自身口碑和撬动商家推广积极性,在表面上下调了仅退款额度,但面对欲望与贪念的黑洞,平台亦没有绝对正确的解法。
作为商家,其对订单的控制权几乎为零,即使面对明显的恶意订单,他们也只能无力地被动接受。
面对现实,商家们只能忍气吞声,寄希望于平台政策的改变,或是逃向其他平台。或因如此,2024年视频号、小红书等新晋电商平台才能半道杀出。
正所谓“礼失而求诸野”,而当道术荒废,制度本身亦存在缺陷,逃向“边缘地带”寻求“公平”不失为更好的选择。
相较于门规严苛的主流电商平台,闲鱼更加“自由”——上架成本低、手续简单,没有复杂的SKU管理,平台监管亦相对轻松。最重要的,是闲鱼过往C2C模式所继承下来“动态公平”,即买卖双方平权,平台不会过多偏袒任何一方。
张晓曾在闲鱼遇到一个买家,收到摆件后,因为实物色彩与屏幕显示略有差异而找上门来。他虽然同意了退货退款,但买家却坚持要求部分退款,面对恶意砍价,张晓并没有迁就对方,此事最终闹上了小法庭。
小法庭上,张晓提交了多张不同光源下的产品图片,成功地说明了所谓的色差,是由于不同光照条件所造成的,以及买家“砍价”的聊天记录,并最终以12:3赢得了胜利。在其看来,闲鱼小法庭和客服判责机制都相对公平,只要证据充足,站理,基本都能得到公正的裁决。
在他看来,小法庭的存在之所以给了卖家群体们极大的安全感,除却其他平台失衡的因素外,很大程度上源于小法庭大众评审员的组成。
“评审员很多是由专业卖家组成的,毕竟大部分普通用户只是把闲鱼当作闲置交易的工具,很少去理会小法庭的审判,而卖家则时刻在线,使用率很高,也更愿意参与这些纠纷。”文杰坦言:“倒不至于完全颠倒黑白,但那些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评审,其实更多还是传达了卖家的意志。”
不过,作为资深闲鱼卖家,文杰深谙平台规则的复杂性——自一开始,对买家的筛选便已展开,根本不给买家恶意退款的机会。
文杰告诉光子星球,只要买家陷入退款纠纷或登上小法庭,无论最终是否同意退款,是否赢得评审,帐号都会被隐形降权。“我有个号,同意了一次退货退款,结果曝光量瞬间从几万跌倒了几百。”
恶意退款的歪风之下,主流电商平台的商家为了自保,往往会在商家群里共享“白嫖客”以及可疑驿站、区域的信息,从而有所防范。而在闲鱼,一切则更加透明。
闲鱼的互评机制,使卖家可以提前了解买家的评价的与信用等级;而相较主流电商平台,闲鱼允许卖家主动取消订单。这使商家们能够主动筛选出劣质买家,将恶意退款扼杀于襁褓之中。
文杰就曾遇到过一个可疑买家——三无帐号,没有任何沟通直接付款,收货地址是某某职业技术学院。而尝试与之沟通,对方却对商品细节、吊牌等毫不在意,只是催促尽早发货。面对该买家,文杰最终以没货为由,主动关闭了订单,而非冒险发货。
文杰告诉光子星球,闲鱼买家,对商家、贩子有着本能的排斥,都倾向于在个人卖家处买东西。为此,文杰除了将性别设置成女性,修改个人简介,每每卖出商品后亦会立即删除交易记录,确保商品的“唯一性”,从而避免潜在买家对其身份的怀疑。
此外,最近一两年,闲鱼对卖家的友善程度有所削减。据文杰透露,现在闲鱼单月交易额超过1万,需加收1%的服务费,经营性卖家还要承担部分商品七天无理由退货的义务。可即便如此,闲鱼仍比一众电商平台宽容了许多。
人们对特洛伊木马的故事熟得不能再熟,却鲜有人知道,引发特洛伊战争的,只是一个苹果。
彼时,天后赫拉、智慧女神雅典娜与爱神维纳斯,要求特洛伊城附近的王子帕里斯评判谁可以获得象征最美丽女神的金苹果。而面对三位女神权力、智慧、爱情的许诺,帕里斯选择了获得一段凡人难以企及的爱情,却最终点燃了特洛伊战争的战火。
这意味着,在天平的一端增添一丝重量,就必然使另一端轻得几乎看不见。逃离主流平台,转战闲鱼的商家们,同样如此。
从某平台转战闲鱼的小家电商家顺子(化名)告诉光子星球,闲鱼虽然交易费率很低,政策也比较宽松,但单个账号的收益却存在天花板,难以做大。换言之,规模与利润,难以兼得。
虽然社交媒体上,总是充斥着“0成本做闲鱼,一件代发,月入数万”的卖课广告,但实际上,同主流电商平台相比,闲鱼无论是个人卖家还是经营性商家,单个账号产出都相对有限。
“闲鱼好像有流量瓶颈,每个帐号一旦过了高峰期,或是单日出单达到一定的数量,流量就会骤减。而闲鱼付费推广引流又很不成熟,因此即便平台运营再熟练,一个账号的月利润也很难超过5000元,单月单帐号几万收益更是凤毛麟角。”顺子坦言。
为规避单个账号的瓶颈,顺子搭建了店铺矩阵,通过多个伪装后的“个人卖家账号”来扩展业务规模。
在此过程中,顺子也逐渐摸索出了自己的方法论,比如避免批量上架、下架商品,适当购买低价商品来完成平台任务,加强点赞、评论等互动,或是及时回复消息等。
其中,最重要的是躲避平台风控。顺子告诉光子星球,一个设备在多个账号间来回切换,或是多个设备使用同一WiFi,都可能被系统识别而导致批量封号。为此,顺子为每个帐号准备了独立的手机与流量卡,通过“一机一号”模拟真实用户。
然而,数十个帐号的矩阵,想要全方面伪装成真人,运营压力可想而知。即便顺子团队已通过投屏软件在电脑端实现批量操作,但员工个人精力始终有限,“有时候像机器一样机械地点赞、和买家聊完一整天后,又有点怀恋过去不用装模作样的日子。”
“没有什么绝对的对与错,也没有被逼上梁山,两种选择,只是对丛林法则的各自表述。”
但无论如何,商家涌向闲鱼,就同追踪仅退款的人一样,戳破了当下电商生态脆弱的暗面。
好似纳撒尼尔·佩弗在《远东》中所说:“1912年在中国建立起美国政体的仿制品,真是荒唐可笑。这种政体悲惨地结束了。然而,失败的并不是这种政体,而是一代人。”被拼多多打得颜面尽失的淘宝、京东,东施效覃,加码仅退款,痛苦的却是这一批商家。